怀念在芒卡农中教书的那些日子
阿佤山秋末的天就像一张阴沉多变的脸,一连几日的阴雨连绵,折腾得人的心情也同天气一样,潮湿、阴霾、混沌。午后,我准点到办公室上班 。冲了一杯茶放桌上,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午睡的倦意还没有完全消退。举目凝视窗外,天空依旧飘着如烟似雾的细雨,勐董小城有近及远渐渐消失在那连天接地的烟雾中。杯口飘出的袅袅热气,在缓慢上的升中不见了。恍惚中,心中顿生一个可笑的疑问,代课老师,算不算的老师?我在心中问自己,思绪却陷入了对三十年前往事的眷念中……。
不喜不忧,不沉不浮,温饱而恬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仿佛昨天才出校门,转眼间,三十多个春、夏、秋、冬的轮回,在平凡忙碌中不知不觉地流逝了。蓦然回首,往事如烟,只留下芒卡农中生活的片段记忆却还历历在目。
我到芒卡农业中学教书纯属偶然,据了解当时内情的人后来讲,1983年县农业中学恢复招生缺少专业课教师,县里决定从农业局与外贸局各选派一名专业技术人员,借调到农中任代课教师。在我来报到前,已决定由糯良区农科站站长罗华兴,一位专业学识功底深厚,作风严谨的师兄去任教。因当时糯良区的领导,担心调农业技术推广骨干出去影响当地生产很不乐意。况且,学校正在放暑假还没开学,就这样罗师兄一直拖着没去赴任。就在离秋季开学还有半个月时,正好赶上我和七位省、地农校毕业的学生前来报道。也许农业局领导也不愿意借调罗师兄出去的缘故,就让我顶替罗师兄到农中当了两年多的代课教师。
初到农中时,由于人地生疏,身上的学生气又重,总把一切都憧憬得很美好,突然转变了角色由学生变为老师,总是觉得浑身的不自然。校园的荒凉,校舍的陈旧,芒卡的闭塞和恶劣的气候,着实让我心灰意冷,心情似佤山秋季的天气一样,总是阴霾而又潮湿。我不知多少次在心里暗暗地诅咒:那个出馊注意、作损决定,在这荒凉偏僻地方办农业中学的人,真该千刀万刮!不得好死!
芒卡离沧源县城勐董103公里,距邻县耿马孟定镇30公里。发源于临沧市临翔区博尚镇的南汀河,流经四县区后,在芒卡出境时已是一条水量较大,常人无法徒步淌水过去的大河了。芒卡叫“坝”很牵强,实则是南汀河边的一片台地,正好处在两国两县交界处。面积不大的芒卡分属南腊区芒岗大队和莱片大队,在芒卡的居民主要由下芒卡、上芒卡和芒久三个自然村,一所小学,一所农中,一个武警边防工作站,一个由一名工作人员的邮电所,一个只有十几名士兵的边防连队,一个粮店,一个购销组,总数不过几百人。农中在武警工作站和下芒卡自然村中间,校园离中缅边境线直线距离约1公里,勐董至孟定的公路从学校中间穿过,把校园分成上下两部分,路下是仓库,发电房,猪圈、牛圈,菜地、鱼塘等附属区。路上为主校区,紧靠公路有两横一纵三幢土坯瓦房,顶部靠山是四栋连成一排土坯砖柱小瓦房,校园中间还留有一些自然生长的树木。
不开放的边关是偏僻闭塞的死角,待开发的边疆是贫困荒凉的。那年月公路真差贱,车辆也稀少,对芒卡坝生活的人来说,不容易出来也难得回去。干季还有路过的卡车和手扶拖拉机,每旬一班从沧源县城勐董到耿马孟定镇的客运班车,虽然难搭车,但总算也有机会。到了雨季班车停开了,路过的手扶拖拉机和卡车也很少,无论要出来办事和回去只有靠两条腿走了。偏僻也行,闭塞也罢。在芒卡坝工作和生活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那恶劣的气候,那里四季常夏终年无霜,海拔640米,年平均气温21度,降雨1950毫米左右,干湿季分明四季不分明,全年蚊蝇猖獗,瘴疠非常厉害,是一个很有些名气名的疟疾重发地。每年5月中旬至11月中旬是雨季,11月下旬至次年5月上旬是干季。进入雨季为阴雨多云天气,高温高湿,阳光明亮的晴朗日子很少。到了干季晨雾很浓,中午前浓雾散尽,阳光强烈灼人难耐,烦闷的酷热一直要持续到午夜。刚到芒卡坝的前一个月因不适应那里的气候而被折磨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繁重的教学任务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三个月后我渐渐适应了芒卡坝的气候,对学校周围的环境也慢慢熟悉起来,与农中教职工的关系也相处得不错,逐步克服了刚来时的孤独和惶惑。当时农中算上我教职工总数14人,有10名教师,4名校工,除我和其他两位老师外,其余都是本地佤族。有关芒卡农中的基本情况,我是从建校元老王福海老师那里听说的,农中从1967年创建以来,也曾有过辉煌的历史,为沧源县培养了大批农村实用技术人才。最兴盛的时候学校有30余亩水田,50亩旱地,200余亩橡胶地,8亩茶叶,3亩菜地作专业课教学实习培训基地。因农中自从师范班毕业后停办了几年,到1983年9月又恢复招生,长时间丢荒的水田和旱地,已被周围几个村寨的群众抢去耕种了,橡胶地也仅剩100亩。
到芒卡农中后的第四个月,县外贸局抽调的汪维忠老师也来报道了,学校领导安排他住在我的隔壁。汪老师是怒江洲兰坪县人、白族,1962年云南省农校茶叶专业毕业,分配来沧源县后一直在外贸局下属的县茶厂工作,论年纪他应是我的父辈。汪老师皮肤白皙,身材瘦小,很少说话,左脚有点跛。直到有一个夜晚我和他闲聊后才知道,不久前汪老师害了一场大病得了脑血栓,病愈后就落下了腿脚不便的根疾。我和汪老师因学校刚恢复招生,只有初中一年级两个班95名学生,初一和初二年级不开设专业技术课,要到初三年级才开设,学校就安排我上普通初级中学的生物课,汪老师上历史课。汪老师因身体不好,上了三个月的课后回县城看病就没有回来。
我仍坚持留下来继续任教,直到1985年9月10日,星期二,记得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个教师节。早操后,同学们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把校园卫生认真地打扫了一遍,上午全校师生参加第一个教师节庆祝大会。食堂把两头最大最肥的猪宰了给师生们改善伙食,在那个粮油和副食品定量计划供给,凭证购买的年代,这已是难得的礼遇了。此外,学校还破例从勤工俭学种橡胶收入中挤出了一点经费给每个教师和员工发了100元的过节费,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当时的工资是每月64.5元,100元比我的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下午,全校三个年级六个班的288名学生,除了少数抽去到食堂帮厨外,大部分学生自由活动。老师们又集中到办公室兼会议室里开“庆祝家师节”座谈会,大家就国家创立教师节的意义和作用,各抒己见,自由畅谈了一番后,电话响了,赵家壁校长去接电话。接电话后她示意让大家停下来,随即宣布:“接县文教局电话通知,我们农中新分来四位教师,10天内报到,小杨老师回县农业局工作,借欢度第一个教师节我们在这里开个座谈会欢送小杨老师回县城”。话音刚落,我就从座谈会的参与人变成了主角,老师们迅速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向我道喜祝贺。“老杨!老杨!下班。”同事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冲同事笑了笑,也在笑自己。站起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已凉。
其实,教师节第二天一早,我便搭乘便车回县城了。在以后的二十多年中,我的工作单位和居住地总是变来换去,内心深处却始终忘不了在农中度过的那些日子。当年的芒卡坝确实很偏僻荒凉,生活也艰苦,但教职工之间那种坦诚相待,师生齐心奋发向上,一定要把农中办好的拼搏精神,却使我终生难以释怀。是啊!毕竟,农中代课是我到阿佤山工作与生活的起点。对平凡人而言,时间亦是生命,自由就是权利,经历是最珍贵的财富。能以坦然之心应对每一天的平凡生活与工作叫通达,能从日常生活工作的细节中发现真善美,享受真善美,创造真善美叫境界。代课老师就是交过几天书的人,是不是真正老师已不重要了。人生就是一种经历和过程,我教过两年书,并亲历了第一个教师节,已知足矣!天气仍未转晴,该下班了,回家!
原作者:佤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