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冬夜

2013-07-06 09:45 | 文/黄中秀 | 1088次阅读 | 相关文章

也是冬夜

城市的冬夜,黑而不暗,只只路灯撒下的昏黄的光,令人觉得天气虽寒却不冷。我站在窗前,看小区里车来车往,渐渐地,思绪融入茫茫的暮色里。

乡村的冬夜,黝黑、清冷、孤寂,仿佛是奄奄一息的老者,见之倍感凄切,所以天一黑,家家闭门关窗,点起一盏不甚明亮的罩子灯。在黄晕的光下,一家人围坐着,各做各的事。

那年,我十一二岁。那晚,我与今已作古的母亲坐在桌旁:我写作业,母亲揉着腰正絮絮叨叨(年代久远,已记不清母亲说的是什么)。突然,一阵时断时续、犹豫不决的敲门声响起,我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谁,什么事?冬夜,由于天气寒冷人易懒惰和当时社会治安不太好,盗贼趁风高夜黑偷东西在那时是常有的事。听说有一农家,单门独户,远离村子,老两口深夜看见有人牵走了他们辛苦喂养了好几个月的羊都没敢吭一声,害怕被袭。

“咚、咚……”敲门声依旧重一下,轻一下。我害怕地向母亲身边靠了靠。母亲站起来,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顺手抄了根擀面杖。刚打开门,有两个人就跌进来,抖索个不停。

“咦,这不是渔船上的人吗?”我嘀咕着。放晚学快到家时,我看见一只很小的渔船,是一只木船,中间有蓬,船尾挂着几件衣服,船头有土灶、铁锅……停靠在村口的石桥边。我知道,这准是以打鱼为生、漂泊不定的一家,这在乡村屡见不鲜。

此时这两人身着破旧的薄棉袄,不少地方泛黄的棉絮正探头探脑着;脸色青紫;红紫色的手指肿得有胡萝卜那么粗。其中一个女的嘴巴抖啰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对母亲说:“大姐,大……大……大姐……,给点吃……吃的……吧。”

母亲叹了口气,倒了两碗热水给她们。她们接过,一口气喝个底朝天。一会儿,她们缓过来了,身子不再发抖。那个女的盯着母亲,忽然眼眶溢了泪水,可怜巴巴地说:“大姐,孩她爹病了躺在河边的小船上。天太冷,弄不到鱼。娃已经几天没吃饱饭了,行行好吧,给点吃的。”边说边拉着蹲在她身旁的小女孩。

母亲不吭声,眉头蹙了起来。我家粮食也不够吃,五口人,就靠母亲挣工分、分粮。那是,我家除粮食不够外,烧火的柴火也不够,每个冬天母亲只要有时间,就一人撑着小船去割河边枯黄的芦苇或背着草筐去割路边的蒿草。早出晚归的母亲,从不空手而归,不是捎几根木棍儿,就是搂些枯树枝……

“大姐,行行好吧,大人能忍着,孩子受不了。囡囡,给大婶磕头,求大婶儿。”小女孩听话地跪了下去。“别,别这样。”母亲一把拉起来孩子,顿了一下。松手,转身,进了里间。再出来,围兜里是五六个白胖胖的馒头。

“妈,那是给生病的外婆的,你不能……”我急了起来,这五六个馒头已放了几天,母亲严厉地告诫我们姐弟四个,不准偷吃,否则决不轻饶。馋猫似的我们不知偷看了多少回,流了多少口水。

母亲不理我,又倒了热水,让那母女俩坐下来,把馒头放在桌上,示意她们吃。我又委屈,又眼馋地看着她们一口口咬着馒头,就着一口口热水吞了下去。转眼间,桌上已剩下了两只。我一眼不眨地盯着桌上的那两只馒头,当听到母亲说让她们带走时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母亲没说话,只叹了口气,把我拉到她怀里。

之后好几年,只要有渔船停泊过,我家就会有意外的收获:有时是咱家的水码头旁拴着的鱼兜儿里多了几条鱼,有时是一串鱼干挂在院墙外的梨树上,有时是一纸包放在门槛边的河蚌肉干……

日子依旧淡淡流逝,说不清为什么。我总记得那个寒冷而又温暖的冬夜,那段贫瘠而又丰盈的岁月,它如一束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我在晦明莫测的人生道路上尽量释放人性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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