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色的痛
法国人说,酒是葡萄的回忆,经历了足够的时间之后,所有事实都必然产生微妙的改变,到达美丽的定点后枯萎下去。事实轮回的离愁别恨终归化为一缕烟飘然而去。
朱色的栏杆已经为久远的日光晒的变黑,斑驳的漆凌乱不堪。几十年的房子散发着沧桑的气味,是木的香,事情的伤。母亲艰难的脚步,满脸的愁,却早已深深藏入心底,每每走上阳台,摸摸这杆,望望这天,心底的喜悦跃上脸庞,可不一会儿便又沉下去,这个阳台母亲是从来不晾晒衣服的,只是放一把藤椅、一张小檀木桌,上面放着一整套的茶具。当然还有那只破了脚的花瓶,花瓶里总有着的那枝百合花。
春雨竟滴滴淅淅地落着。那时的母亲只有30岁,而我也就5岁,印象中的母亲,长长的头发垂直的,小碎花的百褶裙,清新淡雅,总抱着我在阳台晒太阳,看晚霞,看日落。如今我仍还记得太阳晒木头的香味儿,还有那扑鼻的菊花香,喜欢依偎着母亲,喜欢摸着她的长发,更喜欢看她的眼睛,虽然有着我所看不懂的东西。夜未央,人生寥寂,深巷的寒雨,雾一般纤细的落着……
春将完了,夏将到。炎热干燥,知了乱叫,夏的狂躁让人感觉窒息。激烈的争吵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隐约听到了母亲的哭泣声,我挪着步子走出来,只听“砰——”的一声,父亲走了,只留母亲瘫坐在阳台上,半身靠在藤椅上,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玫瑰花和破碎的花瓶,我悄悄走上阳台轻轻拍打着母亲,仿佛要给母亲以安慰,可我只是呆呆的望着母亲。秋天很快来到,堕红残萼暗参差,纷纷绕绕,室内的一切如落叶般,变了,母亲几乎将家具换了个遍,却只有阳台,还是那张桌,那只椅,那只花瓶,换得只有里面的花——百合的纯净。从此阳台成了母亲心灵慰藉的天地。
从北方送来的风,一阵比一阵猛烈,日间的热气到傍晚全然有些寒意了,白光晃耀的下午,雪以霁了,地上满是极大的绣球花。晚上放学,急匆匆地往家赶,隐约看到了父亲的背影,高兴得刚想上去,发现身边的女人,父亲搂着她,风呼呼的刮着,刮着我的心,父亲将围巾取下围在她脖子上,双手哈着气。“轰——”的一声,脑子瞬间空白,泪珠顺势而下,母亲,我只想到了母亲,撒腿就往家跑。猛一推门,母亲正在弹钢琴,是巴赫的曲子,悠悠的。我望着母亲,琴声是舒卷的一丝丝在室内飞舞,又冲荡而漏出到窗外,蜷伏在雪底凛冽的怀抱里……我默然了,走过去紧紧搂住母亲,一辈子也不愿放手。以后的日子更加平淡了,那一夜父亲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只偶尔月底时寄一点儿钱来,母亲以教钢琴挣钱来养我。就这样直到我20岁那年春天,母亲走了,母亲走得很平静,躺在藤椅上,仿佛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葬礼上,除了我,也仅只有她的几个学生,默默地哀悼。转身离开时,远远的一个黑影,好像是父亲。从此以后,我离开了那座城市,仍然记得那春的暖意,抬头望那太阳,不觉得刺眼,仿佛闻到了那百合香中的木香味儿……
光阴是这样无谓的过去。我又回到了这里,这次却和父亲一起。由于房子太旧,这地段要改造,这房子必须拆掉,父亲的最后愿望就是让我再领他回来看看,蹒跚的步子,悔恨的双眸,当踏进那间房,望见阳台时,满盈的泪水,终归还是落了下来,他摸摸那杆,望望那天,坐在那张藤椅上,清新的菊花香夹杂木香扑鼻,闭上双眼,一摇一摇,淡淡的微笑爬上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