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情结
任翔
残阳如血,晚霞千般变化。我伫立在一棵千年老树前,像一个孩子那么膜拜地注视着它拦腰粗的树桩,细听树叶抖动在晚风的微波里,发出风铃般美妙的音符,这音符里满是剪不断的乡愁缕缕。
我的故乡隐藏在地处秦岭和岷山山系之间的陇南,那里群山绵延无际,道道大河飞溅着浪花奔向长江。因为贫困,故乡的儿女们脸上写满了沧桑,因为落后,大山里还保留着那份历史的厚重和原始的质朴。
那年,我考到县城去读书。村里的人送我到路口,年迈的老大妈递给我一双新布鞋,要我把书读好。可这一出去,没想到就是二十多年。故乡逝去的老人,我只能在梦中哀悼,故乡的一草一木,我只能在记忆中寻找。那年我回到生我养我的故土,没想到,等待我的竟是诧异和陌生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到处都很寂静,好多人都去新疆打工去了,只有几个幼童在村口跳着橡皮筋。我来到我小学读过书的一座小庙上,小庙已经重新盖过,完全不是以前的模样。只有那几棵老酸梨树,还和以前一样高大茂密,那叫“太阳照”的果子,还在树上照样如星星一样挂着。我真不知道那熟透的果子,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地又甜又香。
看到我儿时曾欢乐过的这座小庙,我的心抖动得厉害,尽管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尽管我的心里流淌着感恩的忧伤。可是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教室,里面笼罩着滚滚黑烟,穿着破烂衣服的同学,手里紧握着半截铅笔,跟着年轻的音乐老师高唱《浏阳河》。教室里有一个大土火盆,有四列白杨木的板桌,有一块木制的黑板,有一根拇指粗的黄亮的教鞭,有一个穿黑长衣的威严的校长。我记得我们在校园里栽下了许多的树苗,可是在荡秋天中又把他们残忍地废灭,我们在种了一块块洋芋的同时又和老师们享受煮洋芋的快乐。过去的日子虽然是那样不堪回首,可是没有这些苦难写就的历史,哪有我的今天?
我来到生过我的小屋,这里已经好久没人居住了。大门上还写着我用木炭写的歪歪扭扭的“闲人免进”的字样,推开虚掩的房门,我看见了我睡过的窄小的炕头,我装书的小柜子,我自己制作的辟邪的木剑。就是在这一下雨便用脸盆盛水的屋子里,我哭过笑过,希望过也失望过。就是在这座炕头,我听过录音机里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和弟弟盘腿做“数脚指头”的游戏,这游戏的口诀是:“脚里脚里盘安盘,一盘盘到兰山,兰山哥哥拾鸡蛋,拾了一颗马鸡蛋,拿到家里叫娘看,把娘看了一身汗”。停在谁的脚指头上,谁就出个节目,我们几乎每晚都在做这个游戏。
我十分佩服母亲的手巧,她的柜子里总是装着漂亮的刺绣。这些刺绣上有轻盈的蜜蜂在鲜艳的牡丹花丛中飞舞,有一队自由的鱼儿在水底浅游,也有一朵兰花亭亭玉立。我真不知道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母亲是怎样一针一线绣出他们的。而这些美好的东西,现在却已荡然无存了。
就是在这座炕头,我歇倚在窗旁,一千次一万次梦想着外面的世界,看着几乎家徒四壁的屋子,让零落的理想在黑夜中和我长驻。我不知道经过几年的努力,当我第一个月领到工资时,我的兴奋有多少。我几乎快要跳起来了,我对弟弟说:“你以后再也不用去二十里外的理川卖葱苗了!”我对妹妹说:“你听着,哥要供你上学!”www.sanwen8.com
我来到屋后的那道小路上,小路上开满了小白花,下面却是高高的黄土崖,这崖上时常有黄鼠狼,有啄木鸟,也有长长的但不咬人的家蛇。我以前就是从这里过去,凭经验和感觉闭着眼睛也能念着书走过去。从这里走过去,便到了一块地头,地头有一棵野树,正好可以给我阴凉,让我静静地看书或者睡觉。当我看累了时,我就抬头向脚下的村庄望去。麦田里的村庄是那么美丽,有飘香的果树翁蓊郁郁,有金色的太阳热烘烘地朗照,有牛羊在哞哞咩咩地叫,有母亲喊孩子吃饭的声音那么亲切。我不想因为苦读后一无所获而让乡亲们笑话,所以我总是藏在这里研习我的功课,一天又一天地延续着我的梦想。
故乡的人处处是那么淳朴,他们用大碗喝着从远处挑来的水,用十分的热情劝你吃下那盛得像高山一样的粗饭,用帮你干活来表达最真诚的感情,用自己的辛苦换来的烟酒招待你。记得前些天我去小镇上买菜,碰见一卖蔓菁叶的妇女,两堆才卖一块五毛钱,我说能不能再少点,那个妇女非常憨厚地说:“一块钱卖给你”。然后笑了笑,自嘲地说:“我花了半天时间去大山里捋这蔓菁叶,才卖到一块钱。”然后她还热情地教我怎样用它做酸菜,那时刻我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间,多好的故乡人啊!我说:“干脆我给你两快钱”。她固执地不同意,我硬是让她接住了。想想我在城里的花销,两块钱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她们挣几块钱,咋就那么不容易呢?
自从我来到城里,偶有乡亲打电话来请求帮忙,其实这些忙也不过是跑跑路的小事,尽管我也很忙,但是我把乡亲的嘱托看得很重,因为他们看得起我才央求我,我也很乐意去帮他们。但是我最关心的还是他们的孩子进城读书的事,因为我再也不想看着他们被贫困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常想,任何一个人对他的故乡的情结,总还是很重的,只不过个人都有个人辛酸的生活之路要走,家要靠辛勤的劳动支撑,事业要靠毕生的#p#副标题#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