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诉
河流如诉,诉的是创伤。 是否,你的声命深处装着一只漏斗。一点点漏掉的是河水,我毫无察觉。而此时裸露的淤泥,分明提醒我,逝去了,逝去的是隐藏在时间面具下的年华,和我的青春岁月。 河滩上留着深深的脚印,你刚刚遭受到怎样的疼痛与绝望。 皱纹里仅存浅浅的一洼水,这就是我曾经的神秘河流。 几只蚌斜嵌在泥里,像嵌在身体里的一滴眼泪。 有几只还活着。就像一部舞台剧,背景被陡然间生生地撤去,只有人物还活在剧中,不问缘由,不离不弃,这是几个戏子,一辈子的。 有几只很庞大。坚硬的壳泛着青墨的光,可是,只是一个虚设,下面都是实实的淤泥,封存满满一壳的是死去的时间。 这个冬天好冷,芦苇干枯摇曳,苍白的花絮飘落在水面,河滩,还有一些挂在河岸的桃树枝上,枇杷树浅黄的花蕊上也积了一些,轻轻弱弱,一场记忆中的旧梦。 5岁,我在芦苇中消失,父母疯似的找遍河边,而我已坐在家中的灶台上,喝半碗冷粥,小小的快乐,无知的饥饿,脆弱如苇絮的童年。 后来,母亲做了一床苇絮的被单,睡上去松松软软的,好多次梦见了蛇。 床摇摇晃晃,有一次在枕边见到一只大蜈蚣,我用剪刀夹死,没有告诉母亲。 屋子太旧,经常漏雨,床上摆着脸盆,碗,帐顶还是湿了,被子湿了,窗玻璃上花花糊糊,人生一片迷茫,自卑,自闭,自傲。 堂屋的脊背弯了,门口的那棵梧桐被砍下做了梁柱。有一年,我发现屋子里冒芽,屋顶上开花了,粉紫的。母亲说,是屋内太潮湿的原因。我想,是河流靠树根太近的原因,树又活了。 总之,屋子养育了我十九年也没有趴下。我的岁月潮湿而忧伤,却从不绝望。 我那么喜欢雨天,是想再次听到河流的低诉,心底吟唱,生命落华。 眼前的河流再也无法流动,无法激荡。我再也无法看到落花流水,蜻蜓点水,蛙鸣鸟唱,风过水吟。再也无法看到碧翠的水鸟,黑白的水鸟,从水面一掠而过在半空洒下一串水珠的情景;再也无法看到深红的桑椹落入水面被鱼儿跃出水面争抢的情景;再也无法顷自托着米篮,蹲在河边的石阶上淘米,不小心让米溜到了篮外,洒在清清的河底。然后,一个家伙游过来了,那么长的一条青鱼,试探着靠近,用唇轻吻,吞食。之后,每次来淘米,我都故意让一些米坠入河里,等那个家伙来吃。渐渐的,大摇大摆,慢慢悠悠,有时甚至看着我。那么清澈的眼神,那么柔软的身体,那些美好的夏天,都一去不回了。 父亲告诉我,那条青鱼是河中最大的,足有一洗澡盆长,卖了。我一眼都未见到,只能永远记住那种眼神,明澄的,信任的。 可是,一切都永远不再了啊。“轰”一声,石阶倒了下去,河流,是你吗,如此沉重的一声叹息。你能说什么呢?你要说的,也许我们都不懂。我们多么无知,连一条河都不懂。如果真懂,它就不会消失了。 母亲洗着鱼,手冻得红肿。从没有过这么多鱼,以前总不舍得吃。她一定很无奈,嫁到这里来就一直依存于这条河,而今,它瞬间消失了。 不过,父亲指着河滩对我说,没事的,不用几天,水又会渗上来的。我点头,可是心里很清楚,不用多久,它会被推土机完全铲平。 也许,有一天,另外一个地方还会有一条新的河流属于我们,可是,曾经的时光,我的青春岁月已随这条河流一同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