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叶青 芦叶黄
文/秋子
村前有条河叫双乳河,淳朴而自然。二十几年前,河面六、七米宽,河水深处齐腰,清澈见底。非雨非洪,河水是双乳山上汇集的涧水和河边沙地里的渗沙水,纯净甘甜。双乳河蜿蜒西来,宛如从西天抖落下来的一条白练,飘然入海。
村前的那段河,南沿是数丈高的土崖头,北岸是近百米的沙滩,沙细如粗粉,平展展、黄灿灿,一直向西铺去。东段海潮与河水相交相汇之处,有一沙丘,长满芦苇,冬、春、秋三季河水小,与旱地相接;夏天,河水恣肆,沙丘成了绿岛,若山洪爆发,河水汤汤,连绿岛也不见了。然而,洪水过后,那挂满泥浆、伏倒了的芦苇,不几日又悄然直立,泛出新绿。
那时孩子读书不像现在这么累,晚上和节假日可以玩藏猫猫、过家家等游戏。同龄伙伴中九哥个最高、体最壮,是我们的头。星期天他常领我们去河边地里或苇丛里剜菜、割青。等篮子、筐子差不多满了,便下河洗澡或在沙滩上过家家。
双乳河沙质的河床里生长着一种青黄色的小蛤蜊,如指甲盖大小。煮熟了吃,肉质鲜嫩;浓浓的白汤,其鲜无比。那时候生活苦,不讲美味营养,蛤蜊太小不充饥,大人们是不屑一顾的。在河里洗澡,顺便摸一把,带到苇丛中,在沙地上支起白铁皮烤着吃,是我们难忘的野餐。白铁皮是铁儿从家里偷出来的(他父亲是修锁匠),就埋在沙里。
过家家,九哥十妹总是当新郎新娘,我们都有些嫉妒。铁儿心直口快,嘟嘟哝哝表示不满,就你们两口子自在,出力抬轿老是我们。九哥两手拤腰,虎目圆睁,说我是你们的司令,你们不抬轿谁抬?
其实也就说说而已,谁都知道十妹是九哥的“人”。九哥和十妹同龄,前后邻居。九哥是九月最后一天的上半夜出生,十妹是黎明。一个在堂兄弟排行中第九,一个在大家庭里排行第十,前院起名九哥,后院跟着叫了十妹。两家的满月喜酒是同一天办的,请了一个厨师办了两家的菜。十妹的大姨夫是九哥的姑奶奶的儿子,喝串了场,酒高了,醉模洋腔地说九哥十妹是南海观音的仙童转世,天生的一对,硬是要给保媒。说的自然是醉话,可以后外面就有了这样的说道。#p#副标题#e#
发发牢骚可以,“喜事”还得照样忙。男伙伴搭芦棚盖“洞房”。芦棚搭在芦苇从中的空地上,将空地两边的芦苇对扎起来,上面再盖些瓜秧、青草遮阳,这便是“洞房”了。女的编新娘大帽。大帽是用树条编的,帽顶盘着牵牛花、苕子花或绵槐花。帽檐上挂着地瓜叶杆对擗成的串珠,在十妹白里泛红的脸上晃晃荡荡的,使清秀俊美的十妹更多出了几分迷人的朦胧。
铁儿和我是轿夫,两人双手对搭成十字花,抬着十妹在沙滩上晃悠。二曼和艾艾走在轿前当伴娘。大嘴领着人在轿后吹芦号。芦号是芦叶卷成的,长的有一尺,声音粗浑;细小的清脆。呜哩哇啦地吹着喜庆,吹着我们儿时的快乐。
等新娘新郎拜完天地,伴娘把新娘搀扶进“洞房”,与新郎并排坐着。大嘴人瘦嘴阔,典型的蛤蟆嘴,小龙的乳名竟很少有人叫了。大嘴记性好,能把大人闹房的词儿背下来。他拿着一根条型红皮地瓜当蜡烛,领着我们“闹洞房”。至今我们还记着些词儿。
(领)一支烛亮堂堂,(众)好!(领)灯下坐着美娇娘,(众)好!(领)新人小脚抬一抬,(众)好! (领)看看新娘红绣鞋,(众)好!(领)新人衣裳掀起来,(众)好! (领)瞧瞧新娘红腰带,(众)好!(领)新郎新娘抱一抱,(众)好!(领)一年一个好宝宝(众)好!
儿时的梦是虚幻的,九哥和十妹两个有情人终未能成眷属。一个冬天的晚上,九哥从船上掉到海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妹守了三年,后来嫁给了大嘴。大嘴能说会道,还曾把昏倒在海边的十妹背回家。十妹和大嘴生了个女儿,长得跟十妹一样漂亮。白面皮,尖鼻子,不大的一对含情目;身材修长,袅袅娜娜。我是在十妹死后看到的。十几年在外不回老家,初看十妹的女儿就像看到了当年的十妹。
听铁儿说,十妹死得让人害怕。一个星期后,她的尸体才被村里一个叫申奇的小伙发现。在芦苇丛中十妹的一只脚露在芦棚外面,他误认为是一只野鸡。十妹的尸体已腐发,蛆虫成团,苍蝇乱飞……
十妹是喝药死的,就在我们儿时过家家的地方。芦棚是她死前搭的。铁儿说,十妹曾跟大嘴吵架出走过两次,这次出走大嘴没有找到。他说大嘴变了,四、五十的人了,当了几年沙场厂长,才穿了几天的悠荡裤子,就学着不照调了。他在外桑那、跳舞、泡妞,却见不得十妹跟其他男人说半句话……#p#副标题#e#
十妹的坟茔就在苇丛北面的公共墓地里,墓屋是墓群中几个为数不多的墓屋(其他皆为普通土坟)中最高大的,琉璃瓦墓顶更显与众不同。不锈钢墓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透过墓门上方的厚玻璃,弯腰可以看见镶着十妹遗像的骨灰盒。遗像是十妹的中年照片,从脸上看人已发福,眼角堆起了岁月的鱼尾纹,宛如秋潭般的双眼有些凹陷,带着失眠的倦怠。上翘如弓的嘴角暗含微笑,但我分明看出一些勉强。
乳水河几近干涸,断断续续的河水,黑糊糊地漂着白沫。过去黄澄澄、平展展的沙滩被采挖得坑坑洼洼,像经历了炮战的洗礼。秋天的芦苇杆金叶黄,秋风掠过,芦花飞絮,金海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