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
老屋北面的巷口有一爿小茶馆,门外靠墙堆着砻糠,烧火用的,黄灿灿十分惹眼。进门老虎灶旁,摆满了茶具,每天一大早,带着瓜皮帽的老农三三两两踱进城来喝茶,阳光透过天窗投射下来,茶客们熙熙融融,沉浸在氤氲的朝气中,大约十点光景,才带着笑意各自散去。
那时候,父亲在家也喝茶,都是便宜不过的炒青,泡在大号搪瓷杯中。偶尔也会得到些碧螺春,用洋铁罐装着。父亲取玻璃杯洗涤干净,郑重其事地倒水、放茶,毛茸茸的茶叶沉入杯底,又渐次舒展开来。这时候我便有机会品茶,说不上什么好,只觉着趣味。这是我对于喝茶最初的印象。
有一年冬天,异常的冷。春节刚至,我重病入院,整日挂水,痛楚得很。那些日子,父亲晚上裹着棉衣蜷在靠椅中看护我,白天还去上班。这样过了十多天,病终于好转起来。父亲开心,路过茶叶铺,有安徽明前毛尖,便买三两。我睡觉时间不规律,凌晨四点,口渴无味,突然极想喝茶。父亲知晓后,揉揉惺忪的睡眼,顶着寒风骑上脚踏车赶回家,过了许久,带来一把紫砂壶和新煮的开水,此时,窗外天际微明,茶香在病室中弥漫开来,令人难忘。屈指算来,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也是喝茶,在闽北的古村。因为一时的念头,与眉同去访茶,我们沿安溪、泰宁、邵武一路而行。嘴边尚有“乌龙”、“铁观音”的余香,到得武夷山脚,闻着岩茶的气息,却也不肯轻易走开了。初夏的午后,在村口小店歇脚,酒足饭饱,端了“大红袍”,坐在竹凳上看景。草木清爽,远山近水皆如图画一般,乡民挑担牵牛,从容自在,疑是入了桃源。我们都不大说话,眉说,待老了也要居此山中。一晃亦是多年,现在喝到岩茶,仍会想起那时,正如醒了一场梦。
今年秋天,在京郊野长城与F君会面,十年前我们曾在杭州同窗,L君也特地从外地赶来,实在很难得。我带来陈年绍酒,菜虽简单,话旧却最可下酒,不觉中已然醉了。第二日侵晨,走过数里山路,搭车回城。我们入北大散步,在未名湖畔盘桓一番,吃过午饭,都有些倦意。我问,去北海公园喝茶如何,两人都说好。从公园南边侧门进去,里面广大极了,景色悦目得很。我们沿湖走了好半天,又赏了碑刻,等看见茶室,辰光已是不早。秋深意寒,兴致尽了,我便催他们出北海往下一处跑。我是跑惯路的,走得疾,还穿着步行靴,他俩却没准备。L君一双大皮鞋,一天下来,脚底都起了水泡。傍晚,停歇在前门附近的旅店中。我受了凉,胃不很舒服,他俩跑去隔壁同仁堂买药,L君又替我把了回脉。终于定下心来,我们坐在床沿上喝茶。我取出一小块普洱,泡开来匀成三杯,醇和而有糯香,真是好喝。屋外寒风乍起,屋里却暖如春天。
每当想到这些情景,似乎就会闻到那扑鼻的茶香,对于喝茶的兴味也愈发浓了。
201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