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浣沙(待续)
◆诗不可以“论”
终于可以装模作样来絮叨絮叨诗。
不是因为我们处在这样一个矫情、浮躁、化妆品、面具满天舞的非诗时代,而是因为诗必须装模作样才能稍稍形诸于文字。
诗可以比可以兴可以怨,但可以“论”么?——这是可疑的。
古往今来,真正的诗只隐秘在人心中,只潜行于万物最内的韵律中。天地乃最大的诗,然则天地何尝有言?
“天无言,使人言之。”——那是大诗人的事业,与我辈满世界回车写分行句子的人毫无关联。
故而论诗从来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悖论,是一种勉为其难的僭越——居多的,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诗本质上更倾向于一种禅式的顿悟。历史上最深刻地影响了人们诗歌观念的,或许是诗话和一些大诗人随笔、闲谈、书信——诸如此类的文字中闪耀的吉光片羽。诗的混沌决定了关于诗的完整理论未免自相矛盾、捉肘见襟,即使不断修正亦万难服众。诗自静如处子,所有的理论无非是自鸣得意的手淫。
如此,自己先就心虚;姑妄言之也是委实只能姑妄言之。好在絮叨而已,并无任何可恃的理论——一滴水反映满天星斗,鸿蒙以降就是自欺欺人的妄话。
何况弱水三千,自非人人可得一瓢。
点滴乌龙,恒河浣沙,纯粹备忘;或者仅止于让自己缩首抱膝。
◆诗令我们有所恃
一个写诗的人,迟早有一天会被人问道:什么是诗?
什么是诗?——
分行、语言、节奏、韵律、意象、音乐性、形象思维——诸如此类从外在的形态和某一要素界定诗,是教科书擅长的;但诗人们都知道那是供考试用的——没有比教科书的定义让诗更不是诗的混话。
诗的灵魂被阉割了;
诗的核被窒息在二加二等于四的定律里;
镜中的影像被放大至本体的地步,剩下的只有服饰、五官、胸脯、曲线和肌肉。
然而,什么是诗?
诗言志,歌咏言。——《虞书》
书以道事,诗以达意。——孔子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大序》
——这是中国历来论诗者的共同信条。
诗是对自然的模仿。——亚里斯多德
诗是诗人对自己内心的观感和观照。——黑格尔
诗是直觉。——克罗齐
诗是经验的传达。——劳坡林
诗是有意味的形式。——克莱夫?贝尔
诗是游戏,诗是移情,诗是洞观……
——凡此种种,这是西方惯有的诗学观点。
我不知道这样的诗论如今在多大程度上还能得到人们的认同;艺术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生活在发展,人们对诗的观念也只能不断更新和变化。
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有一千个诗人就有一千种诗的定义;
诗是诗人永远的情结,诗是诗人预言中年青的神,诗是诗人魂牵梦萦的彼岸。
每一个诗人都有自己心目中唯一的诗。每一个诗人都从自己不可重复的生命之路上接近并丰盈了诗。
诗的定义,真可以有一万种。
艾略特说诗是有教养人的游戏,蒙塔莱说诗是时间不可医治的痼疾,拉金说诗只是为了把人拖离电视——都是世界级的大师,怎么说呢?吾辈只能哆嗦。
也曾有朋友批评我涂鸦的几首讽喻之作,说玉贝合珠、浮想联翩才是诗——这位朋友对诗的认知显然还停留在出青春痘的阶段。
啊!——浮想联翩固然杰作多多,陈子昂几句哲理竟也唱成了绝唱,关键看怎么唱。
吾性亦鲁,闻道亦浅,委实无力为诗找到一个可依仗的定义。
我唯一可执著的:是诗令我们有所恃。
光在大质量客体处弯曲——
想到诗,我不止一次地想起了爱因斯坦的话。
生而为人,一旦获得特定的社会属性,就必须向某些东西妥协;诗却不是一个可以妥协的存在。
到底我们自己在变,还是这个世界的神经已缓缓钝木——已不能轻易地为一根草茎、为一只鸟的鸣叫所打动,依然谶语般悬而未决。
唯一可确定的是:灯火如潮,潮水从我们熟悉的部位漫上街衢,漫过日渐萎缩的芳坪与花甸,陌生的颜色粉墨登场,将恍惚的人们逼向迷宫。
曾经被肯定的,现在一落千丈。
曾经遭否弃的,现在借尸还魂。
一首记不起作者的诗里写得好:
人世间只有此事最真
富人越来越富,穷人传种接代
就在此时,在那时,在彼时
——此乃苏世的势利,古来如此。可是,当生命之树已被机器的巨剪剪得七零八乱,还有什么可以洞穿红尘,将我们迫于腾达的欲望还原到零度?还有什么可以驱动我们马放南山,魂归本心,将一枝淡雅的东篱菊泡进生命的杯子?
或许诗还能令我们有所恃。
剥吕克贝松论电影的话——诗不是包医百病的万能灵药,却总是一片阿司匹林。
诗让我们知道:岁月之长,人生之短;
诗让我们匀常到平庸的存在燃起隐秘的激情;
诗